丁培听不进去,他一照面就把数百人击退,一腔热血直冲脑门,挥开道:“什么将军?人都跑光了!”
    姜武的心正乱,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,在乐城,不管是提起公主还是大王,从没有人敢不听他的,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。
    ——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因为他没听公主的?如果他当时下令,会不会更好?不会像现在这样……
    他第一次失败……以后怎么办?妇方是公主的啊……这次败了,他该怎么做?
    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喊杀声,他回头一看,见是一个小个子的男孩带着寥寥几人在他们身后追。
    跟在姜武身后正夺命狂奔的人也看愣了,顿时心里痒痒——这一看就是他们的菜啊!
    姜武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掉转马头冲过去了,他身边的人一看,立刻也摇着大刀巨剑反冲回去!!
    丁培一愣,没料到这些人敢回来,好啊!他正好试试他的剑够不够锋利!他振臂一呼:“上!”
    但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堂兄弟和家中男仆,都不擅刀剑,眼看一群粗汉冲上来,心上就先怯了,听到他的呼喊不但没有上前迎敌,而是掉头就往回跑:“啊啊啊!!快关门快关门他们跑进来了!!”
    丁培也被他们给揪回去了,车里的丁渭和从人也早就被人给抬回家了,啪的一声,丁家大门重新锁了起来。
    丁培再次爬到墙上,指着姜武大骂:“小子休走!等某再出去与你一战!!!”
    姜武冲回来后,反见这些人跑了,跟着他的几十个人也似乎拾回一些胆气。
    立刻就有人站在街头喊:“都回来!都回来!!他们跑了!!”
    见人渐渐再次聚集,丁培呼人再拿弓箭来!他看出这些人怕弓箭!
    姜武这边也有人劝他不如先避一避。
    “不能走,走了就再也进不来了。”姜武明白,这次他看出来了,就像公主说的,这里的人不听她的。他高声对上面的丁培说:“大王把妇方给了公主,这就是公主的地方。公主让我来,我就不能走。”他不知县库在丁家的什么位置,望了眼墙里,大声道:“丁家不给公主!是丁家要造反!!”他现学现卖道。
    他周围的人更加呼喝不休,“丁家造反!”
    “丁家不给公主!丁家要造反!!”
    门里,满身狼狈的丁渭正在焦急,“哪个公主?何处的公主?”
    他的从人道:“说是摘星公主。”
    丁渭大骂:“哪有这种名字的公主!!”公主起名不是夸其品德,就是赞其容貌,宣美广德,摘星这种名字起了也不怕折寿!
    第148章 仁弱
    龚香抬起头看向远处,突然噗的笑出了声。在他对面正对着山一样的竹简看的冯瑄头都不抬,扔出一句:“得意什么?”
    “你想,现在妇方会是什么样?”他说,见冯瑄不搭理,拿起身边碟子里的一枚花生砸过去,冯瑄像头顶上长了眼睛一样头一偏避过去,“一点小伎俩,就值得你这么得意?只怕就算你做得这么明显,人家也浑然不觉。”他抬头鄙视的看了龚香一眼,“他不知道,就不会放在心上。到头来还是你落了下乘。”
    这么一说,龚香自己也觉得没趣了。
    妇方,丁家已经被围了一晚上了。妇方其他家全都门户紧闭,没一个出来管闲事的。丁渭一夜之间形容大改,现在出门往路边一蹲再摆个碗,冒充下乞丐是没一点问题。丁培看不下去,推他爹去睡觉。
    “我怎么睡得着!”丁渭脸没洗头没梳,胡子乱七八糟的窝在下巴上,不复往日飘逸,他让面前的下人再接着说:“那个公主,当真如此受宠爱?”
    丁家昨天晚上一直在猜,这公主是何许人?大王之女?别国之人?是不是大王未来的王后?大家集思广益,猜测一个比一个神奇。一部分人坚定的认为姜武是个骗子,“你们见过这样的将军吗?大王会封个这样的将军吗?”再儿戏,能封一个连话都不会说听不懂的人当将军吗?
    但另一部分人不知是被能回乐城的馅饼迷惑了,还是对世情有着更深刻的体会,他们觉得不应该高估大王的品位,当年朝午王趁先王死的时候把姜鲜往宫外一扔自己坐上王位,这种事之前也不会有人信啊,但他就是做出来了啊,万一大王眼一瘸,觉得这人当将军也不坏呢?
    “这个将军姓姜,说不定就是大王的养子。”亲生的怎么也不能这副模样。
    还有公主,姜将军说妇方成了公主的封地。
    丁渭嗤之以鼻!
    “怎么会有公主叫摘星的?!再说什么公主会要妇方这种地方当封地?!”
    妇方说实话,不能算个封地的好材料。地方太小,交通不便,附近还有长山,历来是强人辈出。公主选这里当封地,玩没办法玩,盖行宫建庄园也不方便,万一有钱了,还要担心旁边匪类太多。
    但丁家的下人堆里还真扒拉出一个知道摘星公主之名的人,不过他也是风闻。
    这个人平时不喜欢干活,喜欢在街上闲逛,最爱扎在商人堆里听新鲜事,听完就回来学给家里的人听。
    于是,丁渭知道了。
    摘星公主乘神鸟降世,仁慈美好,博爱广布。
    摘星公主性情暴烈,杀人无数。
    摘星公主深受大王宠爱,建有十丈高楼供其居住,更有百里宫室任其游乐。
    摘星公主走过的路都必须铺满绫纱丝绢,不然会磨伤她的脚,她不喜粗糙的宫殿,所以殿中所有的墙壁都要用锦绣遮起来。
    另外,摘星公主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:只爱美人服侍,如果不美的人站在她面前,她就会把眼睛闭上。
    丁渭听完,看丁培都相信了,还问他:“爹,这是真的吗?”
    丁渭斥退下人,“滚滚滚!每天在街上听这些流言蜚语回家来瞎传!罚你这一个月不许吃饭!”
    下人委屈的出去,嘀咕道:“明明是你问我的……”
    屋里,丁培还在追问:“爹,真有这样的公主吗?”他没见过一个活的公主,但听这传言,不禁在心中想像: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?身披美德,锦绣加身,娇蛮任性,百般荣宠的养育着。
    丁渭看丁培露出向往之色,一巴掌呼上去,“醒醒!”他深深叹道,“我想起,莲花台有座摘星楼,摘星之名只怕从此而来。”他冷哼一声,“只怕,大王对这个公主也是想要星星就给她摘,想要月亮也给她摘。”
    丁培的呼吸都变粗了,这样的公主,由不得他不去向往!
    若是去乐城,能不能见到公主呢?
    “爹爹!大王既然说了,你什么时候去乐城?”丁培双眼晶晶亮的说。
    丁渭斥道,“你别做梦了!我就是去也不会带你去!你给我好好留在妇方!”看他这样,还敢带去吗?若让他见到公主,只怕立刻魂都被钩去了!
    但这样就更奇怪了,这么受宠的公主怎么会要妇方这样贫瘠的封地?只看这个将军一来就只顾搬空县库,想必公主就是想要钱。妇方哪有余力供她日日奢侈?
    正好,到现在都是这个将军在说,他就给他来个糊涂应对!
    丁渭打定主意,出去对其他人说:“只怕这是乐城有人在跟公主过不去,故意拿妇方来激怒公主。”他如此这般,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后,大半的人都相信了。何况,一来就抢夺县库,怎么看都不像是善人。
    “如今一夜过去,粮盐库只怕已经失守了。”丁渭叹道。
    另一人道,“我昨晚上爬上墙看了一眼,东粮西盐,一直有火光显现。”可见真是整晚都在搬。
    “明日,请此人进来。”丁渭拍桌道。
    这下立刻有人反对,“三思!这种凶徒,只恨不能拒之门外,怎么能还请进来?”
    丁渭道,“一直关着门,他们早晚要闯进来。请进来才好跟他商量,这等人眼皮浅得很,只怕没见过钱,到时我哭一哭穷,他只怕也不敢要太多。”他叹道,“各位,那个公主如此豪奢,我不能眼看着她把妇方给搬空啊!”
    门外,姜武身边的付鲤与吴月各出了一个主意。
    吴月说:“放火,放一把火,烧死里面的人就行了。”他已经把粮盐都搬走了,杀了几个人,跑了更多,这个妇方的人实在是少,胆子又小,一吓唬就都跑了。
    付鲤道:“不如我让人趁夜翻过墙去,有一个杀一个,有两个杀一双!拖出那个老头,问出金库在哪里!”
    这两人的主意,姜武都不敢听。
    他见过吴月杀人,也见过付鲤杀人,连他自己都杀过。但杀的都是举着刀枪冲过来的敌人。可不管是昨天的那一对主仆,还是今日这门里的人,都是好人啊。这让他怎么下得了手?如果真杀了这些人,那他不就变成恶人了吗?
    昨日起他们就一直围着丁家,他听得到墙里女人小孩的哭声。外面的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,所有的人都躲在家里。
    他本来以为这里的人听说妇方变成公主的封地后都会高兴,他也会受到大家的欢迎,没有人会反对。可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闯进别人家中的强盗。
    这时,门吱哑一声打开了,付鲤他们立刻举起刀枪。
    但却是个老头走出来,他看了眼周围凶神恶煞的强人,对站在强人中间的姜武当面一揖,清了清喉咙,勉强稳着声音说:“将军,我家县令有请。”
    姜武说:“什么?”
    老人忙道:“请您进来说说话。”
    姜武:“说什么?”
    老人犹豫一下,说:“你围着我家的门,我家……主人想问问你要干什么。”
    姜武说:“我要把库里的东西搬走,那是公主的东西。”
    老人抖了一下,说:“……也不是不行。既然是公主的,将军要搬走就搬走吧。只是……将军还是进来说话吧。”
    姜武要跟这老人走,付鲤和吴月就要跟上,老人忙道:“将军,您身边的人太凶恶了,我家有不少女人和孩子,他们都害怕得很。还请将军自己进来。”
    付鲤怒道,“那怎么行?万一你们害了将军怎么办?”
    吴月豹眼圆瞪,杀气森森。
    老人连连摆手,“我们怎么敢害将军?难道一家子的性命都不要了吗?最多盏茶功夫就送将军出来。”
    付鲤听不懂什么叫盏茶功夫,望望天上的太阳,在路边的棵树下用脚划了一道痕,“等树影移到此处,将军若不回来,我们就冲进去!”
    老人估了一下,至少半个时辰,忙道:“用不了,用不了。到时一定把将军好好送出来。”
    姜武再见到丁渭,没想到丁县令竟然是躺在床上呼呼喘粗气,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。
    丁培跪在床脚,满面泪水,看到姜武进来,先砰砰砰磕几个头,然后大哭道:“求将军饶了我一家的性命!饶了妇方的百姓!”
    姜武想过一进来会是什么样,是被一堆人拿刀指着?是头顶上再有一群人拿箭射他?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场面。
    “快起来……”他一步上去就把丁培给提起来了。
    丁培要跪跪不下去,要磕也磕不成,只好继续嚎,一边嚎一边还把话说清楚了:“将军若要拿走县库,就先杀了我父子吧!”
    他说完看姜武似乎并未被触动,连忙又加了一句:“你要搬空县库,就是杀我全家!”他已经看出姜武是个愣子,什么都不懂!
    姜武果然糊涂了,“我只是搬东西,你不拦我,我不会杀你。”
    “你这么做,就是在杀我全家!”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    丁培看他不像假装,一边感叹这都什么蠢才都能当将军,一边哭道:“那县库非王令不可动!将军既没有王令,搬走县库,我家人只能去死了。”
    姜武就安慰他,“大王已经把妇方给公主了。你们不需要听大王的,只要听公主的就行。”
    丁培:“就算是公主,也比不过大王!除非你有大王的王令,不然我不能把县库交给你!”他本以为这话一说就行了,结果姜武想了下,道:“那我回去找爹爹发个王令再来吧。”说完转身就要走,丁渭已经从床上蹦起来了,扑上去抱住姜武的双腿,“将军且慢!”
    姜武被他一扑,连忙站稳,扶起他道:“你病着就回去躺着吧。”
    “将军!”丁渭抱住姜武的胳膊,“不能搬走县库啊!那里面的钱都是要交给大王的!库中是全妇方人的心血!妇方要靠它修路、修城墙、抵抗强人、抚贫惜弱,绝不能搬走啊!”
    姜武说,“这些公主都会做的。我搬走,也并不拿走,只是会放在我的寨子里。”
    丁渭不信,“不搬走?那将军又何必如此费事?”
    姜武说,“因为要知道库中到底有多少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