龚香进了宫之后才知道金潞宫后面的水道里捞出了个宫女的尸首。偏偏被大王认出来是常在他殿中侍候的宫女,蒋龙也说此女确实在殿中侍候,原本是冯家在进宫后收留的许多女人之一,昨天还侍候大王和玉腕夫人呢,后来就跑得没影了,不知今天怎么就死了?
    龚香见到大王,见大王面上隐隐发怒,冯瑄面色铁青坐在远处,掷地有声的道:“此女之死若与冯家有关,我再不敢出现在大王面前!”
    蒋龙年纪小,还藏不住心事,一听冯瑄此言就露出来了。
    但龚香并不希望冯瑄走,现在这样是最稳定的,对鲁国也最好。可能对大王来说,冯、龚、蒋三家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,但真没了他们,大王连各镇各地的人都认不清,怎么治理这诺大的鲁国?
    这个大王,并不能将鲁国相托。
    其实如果可能,龚香也想效仿朝午王时,给大王几个女人,让他尽快生下个无可争义的公子,然后培养公子就行了。对眼前的这个大王,他既无法教导,也无法劝导,唯一能做的就是糊弄。糊弄好他,正事他们去做就行了。
    但不巧的是大王也想糊弄他们,摆弄后宫那几个女人还不算,还打算牵连冯家?
    龚香大步上去,扬声笑道:“玉郎又说笑!哪有因为出嫁的女儿怪罪堂兄弟的?”
    姜元被噎了个正着。
    冯瑄也冷静了一点,不再争一时意气,匆匆出宫回家报信了。
    殿中只剩下龚香,他笑着对大王说:“莫不是大王痛惜此女,令后宫中的夫人眼热了?”
    女人之间的事,就只用女人了结。
    姜元叹道,“四海,那是我身边侍候的人啊……今日可以杀她,异日就可以杀我!”
    龚香正色道:“大王此言太过了!鲁国可以没有冯家,没有龚家,却唯独不能没有大王!退一步说,就算是冯家杀了此女,又怎么可能是为了要大王的性命呢?叫我说,还是因为大王过于看重此女,才叫她招了嫉妒!”
    姜元挥挥手,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,跟着,一个左顾右盼的宫女毫无仪态的走上来,跪在那里,却一直在向姜元眨眼。
    龚香噗的笑了。就算大王容貌不佳,这宫中的女人却个个都爱他。
    “你看到什么?可以告诉龚公子了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云姑马上说,“我看到照明宫的侍女追美人!”
    龚香道:“你怎么知道是照明宫的侍女而不是别处的?”
    云姑道:“只有照明宫有侍女啊!她们穿的衣服不一样!”
    “不止。”龚香像在聊天,又像是在给云姑上课,说文解字一般正经的说:“承华宫也有侍女啊,王后的兄长,蒋太守前日才送进来的,你不知道吗?”
    云姑嗤道:“才来就知道路怎么走了啊?”
    龚香被将了一军,也不恼,只是对云姑笑。可云姑像没看到他一样,除了对他说话,目光就是往大王那边飞,快连银河都飞过去了。
    龚香便息了手段,默默听着。听完后,他点了点头,郑重谢过云姑,转身对姜元说:“冯夫人似乎对阿燕颇为不善。”
    姜元此时却开始为冯家说起好话来,他道:“我观夫人,不似此等样人。”这是说冯乔高尚,怎么会跟一个小宫女计较?
    龚香深沉道:“女人不能只看她给人看的面孔,要脱下她的衣服,才能见到真容。”
    姜元已经息了牵扯冯家的念头,知道有龚香在,他是别想再把冯瑄也给陷进来了,笑道:“四海颇识其中三味?”
    龚香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笑容。
    见大王已经不再生气,他才回来的。
    不料街上竟然已经有传言了?
    大王身边的谁……出去传的话呢?
    姜奔回到宫中,一个侍人立刻过来说:“将军,仆大人有事找你。”
    “我不去!”姜奔甩下身上的破袄,扔在地上。侍人见他发火,怕挨打就跑了。
    “他不肯来……”怜奴皱眉,正欲起身去找姜奔,不料又来了两个侍人,堵着门说:“仆大人,大王唤你。”
    自从蒋龙来了以后,跟在姜元身边的就是他了。怜奴和他虽然都是仆,但侍人们唤蒋龙就是“蒋公子”,叫他就是“仆大人”。
    怜奴天天躲在屋里,不是他怕了蒋龙,而是怕被姜元看到又叫他出宫。
    那个刺客,可就在外面等着他呢……
    大王叫他去街上散布流言,他也让姜奔去做,只要一字一句交待清楚,姜奔去比他更方便呢,他去还要再收买流民,找人去做,姜奔自己去就行了,那张脸就跟流民差不多。
    但最近宫中发生的事越来越多了,姜奔也厌烦了他这个“将军”却每天只能在街上往人堆里钻,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。特别是姜武领兵出去后,他更是焦躁不安。他说服姜元又封了他一个卫尉,领宫内八百健卫,还告诉他回头把姜武手中的军奴都要过来给他,才算是安抚住了。
    但口上许愿也敌不过街上越传越广的上将军、凤鸟将军之名。有时怜奴也奇怪姜武是不是真有神仙相助,不过是跟龚香的从人出了一趟远门,回来凤鸟将军的名字都喊起来了。
    只怕今天姜奔又在街上听了什么、看了什么,回来才又气不顺了。
    偏偏这时大王叫他……
    怜奴只得匆匆赶去。
    果不奇然,大王要他出宫,把冯家的故事传得更热烈一点,要乐城中人人都知道。
    怜奴道:“大王想做什么呢?”
    姜元道:“冯家女儿出事,冯公难道不该来向孤请罪吗?”
    哦,原来是想叫冯营低头,还要低得人尽皆知。这样纵使冯瑄不走,冯家日后在大王面前也没那么牛了。
    姜元道:“这事你亲自去做。阿奔没有你老成。”
    你直说我阴险奸滑好了。姜奔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,多的一点也不会做,人还又傻又好骗,说什么都信。
    怜奴心知,在大王心目中,姜奔再笨也比他更靠得住。今天这事,冯家会不让人在街上盯着吗?找到乱传谣言的人,冯家绝不会放过!
    怜奴心里也微微有些发寒。自从他跟着大王以来,称得上是刀山油锅都走过,竭尽全力为他筹谋,从无懈怠之意。却仍然不能让大王对他有半分的怜惜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他隐隐一笑,大步走出宫去。
    这样的一个人,竟然是鲁国之王?真是有趣啊。
    怜奴隐在人群中,看着那几个人说得唾沫横飞,周围的人都入神的听着。他让店家再送酒菜过去,见聚的人越来越多了,就悄悄离开了。
    这是第四个了。
    似乎因为宫中关于玉腕夫人、冯乔、冯营的故事太多,大家在又听到之后不知不觉就围过来了,替他省了大事。
    怜奴见天色隐隐发暗,便加快脚步往莲花台赶。现在不管多晚,他都要回宫。以前他都是在城中随便找个地方休息,几天几夜不回莲花台也没事。
    但现在想起那个刺客就让他浑身汗毛直竖。
    他觉得,那个刺客还没放弃杀他。
    快到宫门了,这里几乎没有行人了,怜奴刚好看到粪车要进去,他加快几步,跟在粪车后,帮忙推车。他穿着役者的麻衣,头脸手足全用炭涂黑了,只要低下头就不会被认出来。
    那个拉车的役者没有管他,还是继续拉着车往前走。
    前面是上坡了,役者让牛继续走,也绕到车尾扶住车上放的木桶,现在木桶是空的,但也散发出阵阵恶臭,如果掉下来,宫门处的守卫会立刻过来的。
    怜奴就像闻不到臭味一样,他表现的就像一个真正的役者。
    那个役者塞过来一块饼,他的手指上甚至还有黄色的粪便。怜奴也接了过来——他这样年轻的役者,来帮忙不就是图一口吃的吗?他不能不要。
    但下一瞬间,他的汗毛突然竖起来了!整个人都向地上栽去,等他回神就看到那个役者只是披了块麻布又躬起了腰!他趁他接饼占住手的时候另一只手握着刀捅了过来!
    这一击不中,那人愣了一下。
    此时借着城墙上的火把的微光,怜奴突然认出了这个人。上回他在月夜下还用麻布包住头脸,这回要冒充役者,他没有办法蒙面。
    他在蒋伟身边见过这个人!!
    纵使蒋伟把他送给大王,可大王不会杀他!是蒋伟!蒋伟要杀他!!
    第127章 杀人
    宫门口的守卫看到两个役者打起来了,其中一人怀藏利刃,他们立刻跑回门里,把门提前关了起来。
    怜奴努力往宫门跑去,但门只剩下狭窄的一条缝,而守卫的矛尖正指着他,如果他敢冲进来,立刻就会被扎个透心凉。
    怜奴只得转向,身后却又有利刃携着寒风挥来!他再次滚地避过,剑尖划破了他的衣服,在空中洒了一串血珠子,但他还是及时躲开了。
    焦翁有些吃惊,他杀过很多人,有大人物,也有小人物,但怜奴明明是奴隶,却有着公子般的风致,现在又添上了刺客一样的身手。听说他是蒋淑亲手养大的,那他到底想养个什么样的儿子出来?
    他追了上去。
    怜奴没有打算跟焦翁硬来,两人对打,力量大小是决胜的关键。他在焦翁面前,只能用技巧,一旦力竭就是死期。不如把力气都用在逃跑上,活下来的可能还大一点。
    焦翁像戏弄猎物的老虎,跟在他身后,一时追得紧些,剑锋就在头顶脖间划过!一时又放松些,让怜奴觉得似乎有机会跑得掉而更加努力跑!
    几次以后,怜奴明白了,焦翁是个熟练的刺客!他愤恨的咬牙——蒋伟为什么突然会想杀他?不,不是突然,焦翁第一次刺杀他时是去年,那时王后刚进宫。
    ——蒋家又出了意外?
    怜奴打定主意只要逃出生天,一定要去蒋家探个究竟。
    两人从东城到北城,怜奴始终没有给焦翁一击的机会。
    焦翁渐渐觉得此人有趣,站住脚,对前方的怜奴喊:“若能接住某的一击,某今日便饶你一条性命!”
    怜奴躲在墙根底下,剧烈喘息着。
    “若是躲躲藏藏,某便杀了你这小人!”
    焦翁站在街当中,头顶的云彩移开,月光洒下来,恍如白昼。
    怜奴走了出来,“你有剑。”
    焦翁第一击是藏在袖中的短匕,第二击则是藏在粪桶下的长剑,他便弃了长剑,对怜奴道:“你也有剑。”
    怜奴拔出腰间短匕,“一言即出,再无反悔。”
    焦翁点头:“某从无虚言。”
    两人渐渐走近,近到只有一步远时,怜奴蹲身错步往旁边跑去,他的目标是焦翁扔在地上的剑!
    焦翁大笑:“果然是小人!”飞起一脚踢向怜奴侧腹。
    怜奴不躲,反而紧紧抱住焦翁的腿,手中短匕狠狠刺向焦翁大腿内侧——如果刺中,焦翁必死。
    焦翁一脚踢得他腑内翻滚,喉口就是一甜,他含着这口血喷向焦翁面门,阻挡他的视线。
    这一杀招是他的保命技。
    但手上刀尖一滑,他就知道不好,迅速放手借力一滚,捂着心口伥偟逃了。
    ——没想到他衣内竟然还穿着皮甲!
    怜奴以为自己死定了,结果一气跑了一阵,发现身后并没有传来追击的脚步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