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她也没办法,只好照土方煮姜汤、花椒汤给他喝,一边用火炉皮裘保温,一边用冰水擦身降温。没有体温计,也不知道他到底烧到了多少度,现在手放上去还是烫的。
    现在姜礼他们都躲在了二楼,只有姜礼、姜义愿意下楼拿饭菜、提热水上来,还有一个白奴,能替姜礼去摘星宫看一看情况。
    她不知道蟠儿怎么样了,但怎么想都是凶多吉少。她开始反思,是不是她太自大了?还是她太懈怠了?如果她早早的就考虑到姜谷与姜粟的年纪,在把她们送到摘星宫后就安排她们嫁人呢?
    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元会先把姜谷和姜粟嫁出去而不嫁她,难道她不是比她们更有价值吗?再说如果他早就盘算着让她们以养女的身份出嫁,为什么不对她们好一点?哪怕在路上时不方便,回来后也可以对她们表示一下,这样嫁出去不是更合适吗?还是大王就是可以随便从身边的侍女中挑出一两个来嫁给大臣?
    各种念头充斥在她的脑海中,但不管她再怎么想,事情已经发生了,追悔无益。
    她转头看向前方的照明宫,想叫蟠儿,却心口一阵激痛。
    她必须更小心才行。蟠儿失踪就是给她的警示,她不能再莽撞了,她再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不见了。
    姜义端着案几跑上来,看了眼仍枯坐在栏杆前的公主,壮着胆子上前把窗户关上,“公主,肚子饿吗?”
    他把案几摆在她面前,掀开陶盖,里面的炖肉发出浓郁的香味,公主已经好几天都不肯吃东西了,总是喝点水啃两口饼就不吃了。他把案几往前推推,悄悄扇了扇,让香味往公主那里飘,“公主,尝尝吧!”
    姜姬拿起一条肉,看到姜义咽了口口水,塞到他嘴里。
    姜义连三赶四的含住,手在下巴处接着,含糊道:“公主!你要吃点东西啊!”
    姜姬伸头看向外面:“这么冷的天,一定很多人都吃不饱吧?让屠豚在一楼架鼎煮肉吧。”
    姜义一愣,“公主,没有很多肉了……”
    姜姬说:“有酱,多放些酱,味道也很香。如果有宫女来,让她们尽情吃,你们要说,我在宫中寂寞,想听人说话。如果有人要上来找我说话,尽管把她们带上来。”
    ——如果她能知道更多姜远身边的事就好了。
    如果她早点知道,姜谷和姜粟就不会出事了。不管是什么,她一定要认识更多的人,知道更多的事。
    第112章 衣带
    在寒冷的冬天,一股浓浓的香气从远处飘来。
    “快快!”
    “就在那里!”
    三三两两的宫女,甚至还有侍人或结伴、或躲躲闪闪的往摘星楼去。
    “你准备了什么故事告诉公主?”
    “嗯……上回玉腕夫人陪伴大王时,玉腕夫人说了个笑话,我在旁边听到了,到时学给公主听!”
    “你呢你呢?”
    “承华宫多了个小公子,上回我看到他和侍女玩,我也可以学给公主听。”
    “听说那个小公子就是公主送出宫去的,他也是大王的儿子……”
    “嘘——!”
    一楼正中放着一只巨鼎,鼎内散发着浓郁的香气,两个役者在旁边把饼贴在鼎壁上。周围吃着东西的人却全都仰头看着楼梯,对那些能上二楼的人羡慕不已。
    二楼和一楼是完全不同的景象。
    在一角摆放着许多只漆箱,上方的漆箱打开,宝蕴流光,金、银、玉、钱,还有无数精美的布匹堆在箱子里。
    姜姬坐在屏风后,在屏风的另一面有四五个宫女,她们的眼睛流连在那些漆箱上,争先恐后的说着自己的新闻故事,生怕被旁边的姐妹比下去,下一回她们就会躲开姐妹,自己上楼来了。
    “还有……”一个宫女犹豫了好一会儿,瞪着身边的姐妹们,终于张口说:“上回我看到姑嬷洗冯夫人的衣服,上面有血!”
    她看到屏风后的公主坐直了身,“是吗?难道她和玉腕夫人打架了?”
    “不是不是!”另一个宫女连忙抢道,“不是打架!冯夫人一直不肯见玉腕夫人!”
    “她嫉妒!”
    “大王天天召见玉腕夫人,上回大王还到照明宫来,也不去找她,只肯要玉腕夫人相伴!”
    第一个开口的宫女狠狠拧了一把抢话的宫女,大声说:“冯夫人哭着说她的孩子没有了!”
    这一下,不止姜姬吃惊,连同来的宫女也吃惊了,她们拉着那个宫女追问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    “是真的吗?”
    “大王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的?”
    “她是不是有爱人?”
    那个宫女狠狠推开其他人,爬到屏风前,伸着脖子说:“公主,我说的绝不是假话!姑嬷要我提水,我才看到的!”她有些不忿的说,“姑嬷还不让我帮忙洗衣服,把我赶走了,她自己洗的。我认得出,那就是冯夫人的裙子!”
    她听到屏风后公主笑了几声,轻声说:“可能是冯夫人不好意思了,不知在哪里摔了一跤,把腿摔破了,这才不想让别人知道,你们也不要告诉别人呀。”
    宫女们各自拿了一些钱噔噔噔下楼去,别人都想知道她们告诉了公主什么,她们却把其他人都推开,站在役者面前,理直气壮的拿了很多饼,又盛了一大碗浓浓的肉汤。汤中虽然不见几块肉,却放了很多的花椒、姜片、茱萸,竟然还有黍米!听人说公主还让役者往里倒了一瓮的肉酱!昨天的汤里还有酒呢!
    这样的美食,只有在公主这里才能尝到。
    一些人一开始只是想来偷偷占便宜,但他们很快发现上了楼的人都会在怀中藏着东西下来,不禁去想公主给了他们什么呢?
    然后就有人忍不住想避开众人的视线见到公主。
    过午之后,天色隐隐发暗。在摘星楼的觞宴就要结束了,役者白白给他们做了一天吃的,都气得不行,粗暴的把这些人都给赶走了。
    屠豚闻着鼎中香气,忍不住舀了一勺,公主让人往里随便放东西,没想到还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汤来。昨日加了酒的汤和今日加了酱的汤都很香浓,这些人估计都没吃出来,里面只有一小半肉酱,剩下的全是豆酱,还有不少盐菜
    “屠豚,有人来了。”一个役者正把鼎下的柴炭拖出来,看到一个人从役者的门躲躲闪闪的进来,提醒屠豚。
    这几日,他们被允许睡在摘星楼内,因为天寒,役者住的屋子里冷得结了冰,公主就让他们睡在廊下,门窗关起,暖和的他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!再也不会半夜脸和地冻在一起了。
    屠豚想起蟠儿对他说公主是天上的神女,仁慈博爱,对最卑贱的人也会怜惜疼爱。他现在觉得公主就是这样,他把这话告诉其他役者,他们也都相信了。至少他们来到公主身边后,还从没挨过打。一个役者笑着说:“我都不记得挨打是什么样了。”
    他们不由自主的相信公主,相信她的慈爱与宽和,相信在她的周围,他们不会再挨打。
    但对于那些来找公主的人,他们可不会客气。
    看到那个进来的人,役者们都视而不见。
    那是一个青衣侍人。
    侍人和役者不同,他们都是罪人,受过刑,但为了服侍大王,所以他们的脸上没有罪印,刑是施在看不见的地方。
    屠豚走过去,“你叫什么名字?是哪个宫的人?”
    侍人的年纪不大,他非常瘦弱,冻得瑟瑟发抖,脸白唇青,看起来简直像个死人。
    他看到屠豚就警觉的后退了几步,不肯离屠豚太近,“我只告诉公主。”他说。
    屠豚指了下楼梯,“那就随某上去吧。”
    不止他,还有一个役者也跟了上来,侍人上楼时,看到楼下足有二十几个役者都盯着他,对他虎视眈眈,好像他是一只羊、一条牛。
    他打了个哆嗦。
    如果公主一声令下……这些人会活活撕了他……
    每天的鼎食结束后,正头戏才开始。
    姜礼等人已经习惯了,他们不但没有把箱子合上,反而把更多的布匹摊开,摊放在地上,姜义和另两个人充做人型,把布披在身上让公主观看,听到脚步声响起,姜义更是将一挂金链披在身上,在有些昏暗的室内仍发出金光来。
    走上来的侍人看呆了,不由自主停下脚步。
    身后的屠豚推了他一把,看到被小儿把玩的金链,小声嘀咕道:“这种玩意,公主不知有多少呢!”似乎在嘲笑侍人少见多怪。
    看到有人来,公主含笑轻轻笑说了句:“快收起来。”
    小童们嘻嘻哈哈,似乎不乐意这么快就把这些漂亮东西收起来,那个挂着金链的小童生得最好,抱着披在身上的锦布和金链跑到公主身边:“公主,公主,奴奴要它。”
    侍人见公主轻轻点了那小童的额头一下,一点也不严厉的说:“快收起来,好吧,这块给你做件衣服好不好?”
    小童这才心满意足的退开,但他走到暗处后,就被其他小童你一拳我一脚的推打起来,但这些童儿都机灵得很,哪怕私底下打架都没有发出一声。
    侍人看着这一幕,心中才相信了摘星公主对侍儿宽容的传言。如果不是她太温和,这些小童哪敢这么肆无忌惮?
    “你是哪里来的?”姜姬对那侍人笑道,指着她面前放的一只壶说,“喝吧。”
    一个小童跑过来,拿着一只小鼎,倒了满满一杯,自己先抢着喝了一大口,才把鼎递给侍人。
    姜姬轻轻拍了姜义一下,“怎么又是你?想喝一会儿再给你。快出去。”
    侍人喝着甜蜜香浓的汤饮,里面有糖、有红枣、有桂圆、还有黍米。他忍不住一口气全喝光了,冰冷的腑脏仿佛这时才活过来。
    他更饿了。
    本来还有一丝微微的犹豫,这时侍人再也没有顾忌了。
    要想取悦公主,只能以最新最奇的故事,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故事没人知道呢?更多的人早就不约而同的开始说起身边的事了。
    侍人不想说自己家的事,他抖着声音说:“公主,我有一个故事可以说,但请公主不要告诉别人。”
    “冬日无聊,我只是解解闷罢了。”姜姬笑着说,“每日听了那么多故事,我又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记得呢?”
    侍人说:“……大王在追求玉腕夫人的侍女,我看到大王赠了玉镯给那个侍女,还要抱住她,却被她推开了,大王险些摔倒。”
    姜姬一怔,掩口笑起来,“真有趣!这是何人?连我父王都看不上吗?”
    那些童儿也都围上来,七嘴八舌的。
    “是真的吗?”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在骗人啊?”
    “那侍女是不是心里有爱人啊?”
    “我看是大王太老了啦!”
    侍人见这些小童胡说八道,公主也不在意,自己也渐渐放松了下来。
    “给你。”姜礼又送上一壶香饮,还烫着,显然是刚拿上来的。他把另一壶摆在公主面前,给公主倒了一杯,公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,又被那些小童抢走争着喝。
    侍人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一杯,一尝,仍然放了红枣、桂圆等物,但细尝还有一丝米酒的香气,他看里面还有淡黄色细丝飘浮,不知是何物,听到旁边的小童喊:“啊!打了鸡蛋花!”
    侍人大喝一口,暖烫的香饮滑下喉咙,带来醺然的快感,他不知不觉就喝完了,又赶紧给自己再倒一满杯,继续说:
    “因为玉腕夫人不知为何,最近总是拒绝大王。大王这才爱上了她的侍女吧。”他们这些侍人也会在私底下猜测大王和夫人之间的事。
    “一定是因为大王太老了。”一个小童拍着大腿,很老道的说。
    侍人看到公主在后面都笑倒了,摸着这小童的头说,“不许说大王老,大王那叫……叫有威严!”
    侍人连忙说:“肯定是大王太威严了,玉腕夫人才拒绝大王的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