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姬听了笑,姜智看到胆子大了一点,说:“上回小公子去喂孔雀,大孔雀不吃他扔进去的饼,他就去抓大孔雀的尾巴,大孔雀去扑他,幸好有笼子,小公子绊了一跤,爬起来就跑,还撞到了大兄。”
    连姜智都开了口,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渐渐放松了。何况蟠大兄就是让他们上来逗公主开心的。
    姜义长得好,在没被卖出去前就被人教过要会讨人喜欢,他见公主喜欢听,忍不住又抢话:“小公子还让大兄杀了大孔雀烤了吃呢!”
    姜姬又看到他,心道现在难道也有丝绸之路?就算没有,估计也有商人曾经去过那里,姜义才会有这样一张脸。
    以前她还不懂为什么在古代会重农抑商,但到这里她才知道商人的能量——或者说能力有多大。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时代里,商人其实起着很重要的作用,他们能行走千万里,有时一个家族会用几代人,上百年的时间去打通一道商路,其间行走过不知多少个国家,就算语言不通,他们也能做成生意。而在他们眼里,没有不可以买卖的东西。不管是孔雀,还是人。更有可能的是情报。他们不会忠于某个国家或国君,金钱才是唯一的信仰。如果一个国家商人变多了,种地的人变少了,没有人种粮食还是其次,没有人能当兵打仗,一征兵都跑光了,或者更糟一点,商人还可以里通敌国,反正他们不管在哪里都能做生意,换个对他们更好的国王他们更高兴。
    她就走神一会儿,再回神,姜义已经坐到她手边了,看她惊讶,姜义勉强镇定下来,抖着手去拿旁边的梨,他手一颤,放在上面的梨差点被他碰掉,在他身后的一个男孩立刻帮他扶住那梨。
    姜姬发现连姜礼和姜智都屏住呼吸,担心又紧张的看着姜义。
    姜义僵硬的笑着说:“公主,吃梨。”
    看他颤抖的双手,姜姬拿起梨,笑着说:“好。”
    姜礼松了口气,姜智更是对姜姬笑了一下。
    这些孩子……就像一群亲兄弟。
    这让她想起姜武他们。
    蟠儿上来了一趟,见公主不再寂寞的望着宫门,而是在和那几个孩子聊天,哪怕公主一句话都没说,但从她的神情上看,她听得很入神。
    果然把姜礼他们带回来是对的。
    他走下楼,叫来一个矮黑的役者,“屠豚,金潞宫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吗?”
    这些役者虽然都来自冯家,但他们在冯家也只是役者而已。蟠儿已经仔细检查过他们的双手和双脚,确认他们以前都是干粗活的,有两个人至今不会说鲁言。冯家的行事作风,他听蒋公子说过,那是一个不怕有功,但求无过的家族。如果冯家送来的役者中有间人,那冯家冒的险就太大了,役者不能走进摘星楼,也到不了公主身边,行间的机会太少。
    但役者也有役者的用处。
    蟠儿来了以后,就先收买了屠豚。
    屠豚是专杀鸡羊的役者,他起这个名字就说明他杀过野豚。蟠儿问他可曾杀过,他骄傲道正是因为他杀过野豚,他才能把自己卖到冯家,也因为他有这技艺,冯公子才会选他进宫。
    蟠儿道:“你既如此勇壮,可愿对公主效忠?”
    屠豚:“奴奴愿意,只是公主不喜奴奴,公主只喜黑面!”那个只会拿针的废物!
    蟠儿道:“公主最喜你做的烤肉,还以它待客,如果不是你,哪有那么好吃的肉呢?”
    如是几番,屠豚和蟠儿渐渐熟悉起来。蟠儿也常跟他聊天,上次就说起冯乔在大王面前状告公主的事。屠豚虽然在冯家待过几年,可他根本不知道冯乔,也说不出一二三来,他说:“阿乔的事我不知……半子倒是喜欢食肉,但只喜鸡羊,不喜豚。”
    蟠儿道:“公主喜欢就行了,若能有豚,公主一定会更高兴。”
    屠豚就天天掂记着能再捕来一只豚,好杀给公主吃。现在宫里只有两处地方可以食用这些鸡羊,屠豚每日过去,都会和金潞宫的役者争抢好羊好肉。但玉腕夫人据说住在金潞宫的时间里,金潞宫的役者却并没有取用更多的鸡羊。
    屠豚听蟠儿问,道:“没什么。”他想了想,笑道:“那人倒是担了好多柴回去。只怕这几日,大王和夫人夜夜都要沐浴呢。”
    蟠儿心中一沉。
    看来大王真的很喜欢玉腕夫人。
    第87章 龚香
    不知从哪一日起,天就放晴了,每一天都是晴空万里。
    冯营站在廊下,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,对身旁的冯甲说:“……你说,真是先王在为鲜公子的归来而欢欣吗?”之前不停落下的雨,是先王的泪吧?
    冯甲没有说话,他还记得先王在时的鲁国是什么样。那时,莲花台下八姓,没有像现在这样零零落落,王宫中,大王、王后和鲜公子是多么的受人爱戴?朝午王,鲜衣怒马在宫道上奔驰。
    当时的他还是个小儿,想的不过是等他长大,一定尽心辅佐大王,一定会劝戒朝午王。
    谁能想到鲁国会变成现在这样呢?
    冯瑄走进来说,“龚香进宫了。”
    “来,来,来。”龚獠掷出香梨,见那巨大的神鸟走过来,连忙提着袍子跑远点,但他一回头,却见那只大鸟不理香梨,追着他而来。“哎!怎么来追我了?”
    姜姬在二楼笑不可抑,龚獠跑进摘星楼,孔雀也尾随他进来,他吓得跑了上楼,“公主,它怎么只追着我呢?”
    姜礼笑嘻嘻的跑下楼去,引着孔雀出去了。孔雀在阳光下,身上的羽毛比最华丽的织锦还要更闪亮。
    “真是神异之鸟!”龚獠站在栏杆前看楼前的孔雀在小童的逗引下,竟然慢慢展开了尾巴,他惊叫道:“开屏了!”
    这时不管是楼下的役者,还是徘徊在摘星楼附近的宫中侍女,都忍不住围拢而来。那孔雀见到人,更是抖动尾巴,昂首阔步在楼前走来走去。
    姜礼见状,就拿梨去喂它,姜智抱着一箩饼哒哒跑来,姜义在后面抱着一个陶瓮。
    那些侍女七嘴八舌道:“看!我就说公主收了好几个小童服侍!”
    “生得真好!”
    “那个最好看!”
    姜义容貌殊异,在阳光下,琥珀色的眼睛更像透明的宝石一样。
    这几个小童第一次出现在摘星楼时就引起了宫里其他人的注意,但大家的目光很快就被那只神鸟吸引了,之后再提起这些小童都道“公主难道还能用丑人吗?”
    侍女们喜欢这些小童,纷纷送东西给他们,有吃的用的,也有钱、花、胭脂、香粉,其中不少都是姜姬以前给这些女人的。
    她才知道蟠儿也收过不少礼物,不由得想起姜谷也喜欢过蟠儿,也送过蟠儿礼物,虽然只是一些水果,但她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。这些女人也把她们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。
    蟠儿上来说,“公主,有人去求见大王了。”他看了眼龚獠,道:“是龚家二公子。”
    龚獠的脸色顿时变了。
    蟠儿告诉过她,龚家以前总和赵家站在一起,也给蒋淑制造过不少麻烦。但赵家逃跑的事,龚家应该是不知道的。赵家全跑了以后,龚家就有些尴尬了,一直借口龚席重病,全家在家侍疾,无心理会外面的事。
    龚家二公子叫龚香,和龚獠是堂兄弟。
    龚獠道:“已经很远了,龚家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,上回在蒋家,还是蒋公介绍说那是龚香,我才知道那是我堂弟。”
    龚獠很乐意告诉姜姬乐城龚家的事。
    龚香是二公子,大公子早在七岁那年就去世了。所以虽然龚香排行第二,却是未来龚家的继承人。他做的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在成亲后,把妻妹嫁给了去世的大公子,之后他妻妹就住在龚家守寡。他的次子也被过继给大公子,以继香火。
    龚獠不喜欢龚香,哪怕龚香第一次见到他就邀请他回龚家居住,在他决定自己盖个别院后,也不生气,处处给他方便,甚至他和蒋丝娘的亲事,很难说蒋伟是不是看在龚香对龚獠很亲热的份上决定的。不然一个合陵城的龚氏之子,想娶蒋淑之女,还是欠点份量的。
    “他这人,若不是大奸大恶之辈,就是个傻子。”龚獠冷笑,“我看他不像傻子。”
    姜姬听了只觉得龚香面面俱到,可能过于周到,显得无欲无求,就让人不安。
    ……就像当年的姜元。
    在没有见到人以前,她决定先相信龚獠的判断。
    龚香是第一次进宫拜见大王。
    姜元回宫已有数月,龚家一直闭门不出。这次龚香进宫,家家都盯着金潞宫看。等过了午,就有消息传来:龚香之父,龚席,过世了。
    龚香是进宫替父请罪的。
    “我父去前,痛悔不已。”龚香和合陵的龚屌父子完全不同。他玉面长须,体有不胜之态。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起,都不会认为这是个坏人。
    他跪在姜元面前,神态木然,双眼无神,明明没有落泪,殿中的人却都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悲痛之意。
    他来的时候,姜元殿中还有其他人在,本来都想看龚家的笑话,一听龚席死了,再看龚香这样,都不禁有了唇亡齿寒之感。
    这一年来,鲁国风雨飘摇……他们听到的坏消息太多了,人一个接一个走了,下一个不知会轮到谁。
    龚香叩首道:“我父半生从逆,自知罪孽深重,不敢祈求大王原谅。”
    他身后的从人送上了龚席的衣冠、笏板。
    龚香再叩道:“我父无颜葬在龚家祖坟里,遗命子孙弃市,不得祭祀他。”
    殿中的人都吓呆了!弃市?!这真是龚席的遗命吗?但龚香哪有胆子假造其父的遗命,还把亡父的尸首扔在大街上不去收捡?哪怕这真是龚席的遗命,龚家子孙照办,那也是不孝至极!
    姜元也呆住了。
    底下龚香道:“我等无颜再侍候大王左右。”他又叩了个头,当殿脱下衣服、鞋子,解开头冠,赤足披发退下了。
    殿中的人都被他吓呆了,竟然无人阻拦。
    怜奴在里间听到动静,顾不上身上的伤,偷偷溜到姜元身边,摇摇他的手,低声说:“大王!快拦住他!”
    姜元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顺水推舟让龚家滚蛋算了,鲁国的大世家越少越好。但怜奴的提醒让他回过神来,真叫龚香这么走到宫外去,他这个大王就成了不慈之人了。
    他叫道:“快拦住龚郎!”
    有大王发话,殿中的人纷纷做急切状去追龚香,声声呼唤。
    “龚二郎君!”
    “龚郎留步!”
    “龚郎!大王唤你!”
    七手八脚把龚香给拖了回来。
    龚香出去一趟,回来就狼狈多了,脚上全是灰,身上的衣服也被别人扯得乱七八糟,头发也乱了,整个人看起来就没那么好看了。
    姜元这才习惯,温声道:“龚郎,你这是伤心的糊涂了。”他悠悠叹了一声,“龚家不能走啊……我鲁国,不能再失去龚姓之人了。”说到这里,他落泪如雨,“都是我这大王无德,才留不住人……”
    他这一哭,怜奴松了口气。
    龚香也不再木然呆愣,扑通一声扑到地上,号啕起来:“爹!爹!你听到了吗?大王不怪罪我龚家!大王还要我龚家啊!”然后状似疯狂的四肢着地爬到姜元座前,抱住姜元的一只脚就哭。
    殿中顿时悲声一片。
    姜姬听到传来的哀号声,仔细一听,是金潞宫那边的,不由得问蟠儿:“龚席是很受人尊敬的吗?”
    龚獠冷笑道,“公主错了,想必是龚香的手段!哼!这小子,最会耍心眼了!”他绘声绘色的说,“当时也不知他怎么说的,竟能说动裴家嫁一个活生生的女儿给七岁就死了的人!那可还是他的岳家啊!事后他岳家竟然不生他的气,还对他言听计从!公主,你日后可不要信他的话!一个字都不能信!”
    龚香在金潞宫哭昏后被大王送出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蒋家。
    蒋伟啧了一声,对蒋珍道:“别人家的儿子,都比我的儿子省心。”他道,“阿龙呢?”
    蒋珍的幼子蒋龙今年十一岁,蒋伟回来后就把这个男孩叫到身边,考较一番后,就把他养在了膝下。
    蒋珍道:“去骑马了。”他转头喊道,“去把阿龙找来。”
    谁知从人小心翼翼的说,“阿龙去赵氏那里了。”
    蒋珍一怔,蒋伟道:“那是阿龙的大嫂,去就去吧,等他回来,叫他过来。”
    蒋伟道:“冯丙还有两日就到了,我看大王可能会出宫迎接。龚香这个时候冒出来,两日后大王身边必有他!”
    蒋珍道:“到那时,我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