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营跟她说不通,只好倒头继续“生病”,还用锦被盖住头。
    姑嬷在冯家多年,地位不同,就算冯营装病,她也在床前直言道:“冯公这样掩耳闭目,置宫中的阿乔于何地!!”
    冯瑄见此,只好上前把姑嬷拉走,两人到别处,冯瑄请她坐下,亲自奉茶,才让姑嬷息怒,他问道:“姑嬷,阿乔在公主面前是否过于严厉?”
    姑嬷坐得笔直,垂目道:“何谓严厉?”
    冯瑄轻声说:“姑嬷,现在是阿乔有求于公主,如果再摆架子,她在宫中如何立足?”
    姑嬷叹道,她又如何不知?可让阿乔对着一个毫无教养的小儿低头?
    “虎头,那是阿乔啊。”姑嬷道,“你忍心吗?”
    冯瑄道:“姑嬷,蒋娇在宫中受宠三十年,却从将台一跃而下,她死后,蒋淑不出半年也走了,何其惨也?但姑嬷还记得阿予吗?”
    冯丙为什么那么宠半子?因为他曾有一女,冯予,聪颖灵秀,只比冯瑄小两岁,两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。当时伪王继位,欲聘各家淑女,冯营不愿舍了冯乔,最后进宫的是冯予,进宫半年就病死了。
    姑嬷想起冯予,不觉落泪。
    冯瑄道:“阿乔再这么下去,就是第二个阿予。”
    姑嬷怒道:“不!我不会让阿乔变成这样!”
    冯瑄逼道:“可阿乔正在宫中四面竖敌!”
    姑嬷抖着嘴唇,说不出话。
    冯瑄:“她与蒋家两女交恶还不奇怪,又为什么要去得罪公主?”
    姑嬷辩解道:“不是阿乔去得罪公主!是公主不喜阿乔才故意这么对她!难道谁招惹公主,都是别人的错吗?”
    冯瑄道:“是公主需要阿乔,还是阿乔需要公主?”
    姑嬷坚持道:“公主若肯对阿乔好,必获益非浅!”
    冯瑄无话可说了。
    姑嬷该回宫了,她离开前对他说:“虎头,我明白你的意思。但那是阿乔,她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。”她摇头道,“如果我打破她的自尊,那她就算活下去也不会快乐。”
    冯瑄回去,冯甲道:“你何不进宫劝一劝公主?如你所说,公主极为聪明,只要她肯对阿乔好,我们冯家可以站在她身后,为她所用。”他想了想道,“公主不是喜欢龚家那小子吗?她要是不想嫁给蒋盛,难道不需要冯家为她出力吗?”
    冯瑄叹道:“……我这就进宫。”看来也只能如此了。
    姜姬“终于”又见到了冯瑄。在冯乔从她这里跑掉后的第二天,冯瑄就来了。就算是姜姬,也忍不住刺了一句:“稀客。”
    冯瑄拱手为揖,“请公主恕罪。”
    姜姬笑了一下,请冯瑄上座。
    冯瑄再三推辞,才在下首坐了。
    “先生,是来看望我的吗?”姜姬笑问。
    冯瑄拱手道:“家中女儿冒犯公主,我是来代其赔罪的。”
    姜姬微微点了点头,等他接着往下说。
    冯瑄暗叹一声,低声问:“公主,大王已经和蒋公谈妥了您的婚事。”
    姜姬毫不意外,就算这件事没人告诉过她,但从冯瑄这里听到时,她竟觉得这是个“旧闻”。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和龚獠两人骤变的态度。
    “是谁?”
    “蒋盛。”冯瑄道,“公主若是不喜此人,最好快下决定。冯家愿为公主保驾护航。”
    这是冯家给的筹码。
    姜姬都不用问他们要什么,一望即知。
    她沉吟片刻,突然对冯瑄说:“我不喜蒋盛,欲嫁先生。”
    冯瑄惊的手中的梨都掉了,不过吃惊过后,他犹豫了一下,断然拒绝,“若我迎娶公主,将成众矢之的。”人人都会把他当第二个蒋淑对待。蒋盛或许对此甘之如饴,但他可不想要这样的人生!
    姜姬笑道:“既然这样,那就请冯家答应我另一个条件吧:冯夫人不许再提教养姜旦的事。”
    冯瑄沉默半晌,劝道:“公主,小公子在夫人身边长大,对他是有好处的。王后是不可能会教养小公子的,蒋家的目的,应该是想生下大王的儿子。”
    “难道冯家不想?”姜姬奇道。
    冯瑄说了实话,“……见过蒋茉娘后,半子和阿乔都不可能再有机会。”
    姜姬道:“可如今大王十分宠爱玉腕夫人。”
    “假的。”冯瑄肯定道,有蒋茉娘在,男人怎么会看别的女人?
    “就算半子有可能生下大王的儿子,阿乔绝无可能。小公子在阿乔膝下长大,就像阿乔的儿子一样。”冯瑄道。
    “不可以。”姜姬也像刚才的冯瑄一样,断然拒绝,“姜旦是我的弟弟,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!”
    冯瑄听到这番话不算很吃惊,早在很久之前,冯营就断言公主养育小公子,所图非小。现在不过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而已。
    “冯家不要再想利用姜旦。”姜姬看着冯瑄说,“我会教养姜旦,我也会好好看顾冯夫人的。”
    冯瑄拱手道:“就如公主所愿。”
    第82章 为王
    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雨袭击了莲花台。
    姜姬半夜就听到了暴雨击打屋檐的声音,她独自睡在二楼,心里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在摘星宫的姜武他们怎么样,屋里有没有做好防水……不过应该不用担心……
    蟠儿匆匆跑上来,她听到了楼梯的声音。他抱上来了一床锦被,轻轻盖在姜姬身上,然后才去检查每一扇窗。二楼为了观星,所有的门窗都可以打开,造成全方位无死角的观星体验,所以它其实也是一座巨大的凉亭。平时是很好,在这种天气渐冷的时候就不那么好了。
    姜姬从重重床帐中探出头,立刻感受到了床外沁凉的空气,温度至少比昨天下降了五度。
    蟠儿听到动静过来跪在床边,“公主,奴奴在此。”
    他大概以为她害怕。
    姜姬说:“给大家都加一床被子吧,别冻坏了。”
    蟠儿笑道:“公主不必担忧,其他人都起来了,他们正在烧火。”役者都是睡在石板上的,发觉突然变冷后干脆就都起来准备做早饭了。
    “天快亮了?”她吃惊道。
    “还早,公主继续睡吧。”蟠儿拉起床帐,“公主放心睡,奴奴守在这里。”
    但姜姬也睡不着了,她现在一醒来就很难再入睡,而且外面的天气变成这样,她没办法不担心姜武他们,不知当时留下的钱物够不够他们用……
    蟠儿听她说,道:“公主,奴奴明日出宫去看望大兄吧?”他回宫后就开始称姜武为大兄,姜旦为幼弟,对姜谷姜粟也叫大姐二姐。
    姜姬虽然想让他去,但现在出门肯定不方便。
    “等雨停了吧。”
    结果这雨一下起来就停不下来了,城外护城河暴涨,街道泥泞,看不到一个行人。
    蟠儿坐车去了摘星宫,回来后浑身湿淋淋的。姜姬坐在一楼,外面的雨下得像天漏了一样,她担心姜武那里没有存下足够的食物,还担心天气变化这么剧烈,姜旦、姜谷、姜粟会不会生病,那里有没有存药,等等。
    她担心了几天,看雨势不减,蟠儿还是出宫了一趟。
    “家中无事。”蟠儿只来得及换了衣服,头发胡乱擦了一下就先过来告诉她,“幸好我去了,大兄说他们担心公主,正打算进宫看看呢。”
    姜姬松了口气,两边互相担心,幸好都没事。
    “我告诉大兄,宫中无事,公主也无事。”蟠儿笑道,“家中存了不少粮食,大兄说以前饿怕了,公主留下许多钱,他就让人盖了粮仓,藏了许多粮食和盐。”
    姜姬听了笑,蟠儿见她开怀,更是道:“公主不知,大兄养了许多鸡鸭鹅,姜礼幼时家中饲鹅,会骑鹅,小弟见过后也想骑,但大姐二姐皆不许,小弟一哭闹,大姐二姐就拿公主吓唬小弟,姜礼见小弟哭闹,就偷偷带他骑,可鹅却掀了小弟一脸鹅粪,小弟这才不说要骑鹅了。”
    姜姬听了就问:“姜旦就没做别的?”被鹅掀一脸鹅粪却不报复,这不像姜旦。
    蟠儿笑道:“小弟欲宰那鹅出气,大兄道若是小弟能抓住那只鹅,自然宰了给他出气。小弟追不上鹅,只好作罢。”
    姜姬听了叹气,“他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过来……”
    蟠儿劝道:“公主勿忧,依我看,小弟这脾气倒也好,日后不会吃亏。”
    “我怕他对着家里人不吃亏,对着外人就该吃亏了。”姜姬道,“姜礼、姜智他们仍是让着姜旦吗?”
    蟠儿道:“让是要让着一些的,但若是姜旦发火,他们都会跑,不会站着挨打。”
    也算是个好点的消息了。
    蟠儿去洗澡洗头,又饮了一大碗生姜汤,姜姬又吩咐中午炖两只花椒鸡,蟠儿和那个送他的役者一人一只,吃完发一身痛汗,解解寒气。
    蟠儿打理干净后上到二楼来,看姜姬又隔着雨幕望着宫门。他以前不懂,现在懂了。公主以前看宫门是想出去,现在看宫门是在想兄弟姐妹。
    “公主,我在外面听了个消息。”他说。
    姜姬好笑道:“你出去一趟又听了个消息?什么消息?”
    蟠儿道:“现在外面的人说,天降暴雨,是因为大王至今没有祭祀持定王,持定王在天宫告了大王,天帝令龙王将持定王的泪水化为雨水降下,这才造成莲花台数十日的暴雨。”
    持定王是第一代鲁王,据说死后上天做了天官,他的儿子和孙子分别是持戟王和昆仑王,也都被他召到天上做天官了,但后来的子孙就没这个好运气被祖爷爷叫上去了。
    姜姬不太懂这个,问蟠儿:“该在什么时候祭祀?”
    蟠儿也不知道,他记得的就是神话传说,比如持戟王,在持定王归天后,第九年才祭祀他,还是因为发生了大旱,鲁国死了很多人,持戟王没办法,宫里也没有水和吃的了,他就跑到山陵去哭,哭到眼泪都流干开始流血,持定王在天上心疼儿子,求来天水降雨,之后更是担心持戟王,所以在儿子死后就立刻把儿子拉去当天官了,而到昆仑王时,持戟王也是心疼儿子,早早的把儿子也带到天宫。父子三代都一样。到第四代鲁王时,也想上天宫当天官,昆仑王铁面无私了,说不行,终止了鲁王死后代代当天官的宿命。
    但鲁王继位后应该哭上几天先王是惯例了,这也就是祭祀的由来。
    姜姬听完觉得有点不对:“……都是这样吗?”
    蟠儿道:“都要这样做的。”至于大王为何至今不提祭祀的事,他也不懂。
    姜姬,懂了。
    每一代鲁王都要哭先王,那姜元去哭谁?哭伪王吗?
    冯营站在廊下,望着连绵的雨幕,头疼不已。
    “现在外面都是这种传言。”冯甲道。
    冯营不说话。冯甲道:“我现在才知道,大王其实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。”前面大王对他们几乎是言听计从,他还沾沾自喜,现在才知道,是他想得太简单了。
    冯营还是不说话。
    冯甲看着他的背影,“如果你再病下去,蒋伟再闭门不出,大王要做什么,可就没人管了。”
    “本来就没办法管。”冯营其实在把王玺和冯乔送进宫后就明白了,大王一直在等着他们出手,他一直不动,是因为没到他动的时候。他转头对冯甲道,“大王继位,本来就该把鲜公子迎回来。让他孤身在外,无人祭祀,是我们的过错啊。”
    冯甲道:“迎回鲜公子不错,但大王只是要迎回鲜公子吗?”一个没有登上王位的早夭公子,往山陵里一送就行了,可他现在才察觉大王的真心,他绝不是只要迎回姜鲜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