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姬抬头道,“我哪有什么办法?只能听天由命了。”
    冯瑄可不信。
    不过他也没追问,从刚才她的神情变幻中就可以看出,她就算不是胸中成竹,也已经有了对策。
    天边日已西斜,落日余辉洒遍大地。
    冯瑄坐在草地上,望向不远处的木屋,看到姜元送冯营出来,道:“再过几日,我们就要起程回国了。”
    他看到姜姬的脸色变紧张了。
    他道:“女公子日后必定不凡,只怕到那时就用不着某了,就让某在临走前,再送给女公子一个忠告。”
    姜姬问:“郎君要告诉我什么?尽管直言,我信郎君。”
    冯瑄以手掩口,遮住嘴角的笑,道:“女公子青春正好,这次来的也都看在眼中,只怕现在就有人想求娶女公子。”
    姜姬:“……”
    她一定听错了!
    她狐疑的看冯瑄。
    “女公子可是不信?”冯瑄拍拍草屑站起身,拱手道:“某先失陪了,明日再来求见女公子。”
    他话音未落就往山下走,大步流星,像生怕有人追上来一样很快就跑远了。
    姜姬只好握紧拳头站在那里,暗暗生气。
    冯瑄跑到冯家车队旁,才拄着剑大笑起来。
    冯营的车就在附近,听到他出声,童儿很快从车中跳下来,喊道:“哥哥快过来!”
    冯瑄走过去掀起车帘,道:“刚才我还看到元公子亲自送叔叔出来,怎么……”他话没说完就看到车里一片狼藉,而打架的却是冯宾与冯营,拉架的是冯甲和冯丙。
    冯瑄赶紧上前帮自己亲爹,一边道:“叔叔们可不能欺负我爹一个!”一边挤开冯丙按住冯营双手,暗示冯宾赶紧打!
    冯宾抓住机会一拳捣在冯营脸上!
    这一下可就严重了,兄弟打架不能往脸上打,要打就打衣服盖住的地方,打在脸上被人看到就该知道冯家兄弟不和了。
    冯瑄见自己爹已经气糊涂了,只好过去再握住自己爹的两只手,一边继续劝:“爹,您老歇歇……”一边带着冯宾的拳头在冯营肚子上来了一下。
    冯宾跟冯营打了快半盏茶都没把冯营打出个好歹来,有冯瑄带着的这一下,冯营就抱着肚子脸色发青开始呕吐。
    这下冯甲和冯宾都吓坏了,冯宾骂道:“小东西不知轻重!出去跪着!”
    冯甲想开口都吞回去了,跪一跪能怎么样啊?
    冯瑄出去跪着,大声“嘀咕”,“我爹多好的人啊,能叫气的动手,肯定是叔叔欺负我爹了!”
    童儿刚才就没进去,此时蹲在冯瑄身边陪他,小声说:“是我爹给你爹结了门亲,你要有娘了!”
    冯瑄愣了,还没反应过来:“我爹不是有……”有老婆啊,虽然不是他亲娘。
    童儿痛快道:“休了。”
    冯瑄的脸,现在也黑了,撸起袖子又爬进车里,童儿见状更不敢进去了。
    车里四个大人现在都好好坐着说话了,见冯瑄黑着脸举着拳头进来,冯营捂住脸上的青肿,肚子上还疼得抽抽呢,黑着脸道:“你有什么好不满的?”
    冯瑄骂道:“我要管一个不到六岁的女孩子叫娘,你说我有什么不满?你就是把这亲说给我都比说给我爹强!”
    冯宾气得骂道:“胡扯八道!给我滚出去!”
    冯瑄愣道:“……你愿意娶了?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?
    冯营道:“说的不是女公子,你想错了。元公子对女公子格外看重,要嫁你父亲的是那两个养女之一。”哪个都行。
    冯瑄顿了一下想明白了,脸色还是不好看:“您不舍得名声,我父亲的名字就由着您糟蹋吗?”
    冯宾气得也是这个,何况他与现在的妻子感情很好,二话不说就要休她另娶,这……太过分了!
    冯营道:“不是你爹,那就是你了。”
    “不行。”反对的是冯宾与冯甲。冯瑄是他冯家玉郎,这么长时间由着他浪荡不娶妻,乃是因为看重他的妻室。如果让冯瑄娶,那还不是冯宾娶了。
    冯营道:“我正是此意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元公子此人……不可与之为伍。远不得,近不得……他现在想借我冯家一用,可就算我冯家不负他,日后他会不会负冯家,却不好说。”所以他想了又想,决心只用联姻来取信姜元,而冯宾已有冯瑄,娶进来的人也不必生孩子,只好养着就行。
    “那冯家……”冯瑄道。
    “继续做乌龟。”冯甲笑道,笑完,整个人都像失了力气一般。
    车内一片寂静。
    冯瑄沉默片刻,出去了。
    站在车外,望向天边,刚才轻松的心情再不复见。
    当年冯丙被迫献女,他曾亲眼所见,也觉悲痛、自愧无能,却也没有此时此刻的羞辱感!
    当年的朝午王,如今的姜元,这样的人物却偏偏扼住了他冯家的咽喉!令冯家不得不曲意奉承。
    “欺人太甚……”冯瑄喃喃道,他握紧手中剑,看向姜姬所暂居的地方。或许,她能成为冯家撬动姜元的一把好刀。
    第19章 蒋淑
    一晚上,姜姬都没睡着,脑子里不停的转冯瑄的那句话,一边想:不可能;一边又觉得,冯瑄说谎骗她的可能很低,因为只有他说的是真的,她才有可能有求于他,可她又担心他让她做的事会不会很难办,比如给姜元下毒什么的……
    脑补了一整晚,等第二天冯瑄来时,她一直很警觉,结果今天冯瑄却非常“真诚”的在教她,之前什么都不给她说让她“盲听”,现在还会特意教一些词的意思,还告诉她鲁国目前现存几个世家,都跟别国有什么关系等等。
    他这么“循循善诱”,姜姬就问起了关于她要被人“求婚”的事。
    “真会如此吗?我年纪还这么小,不是要到十二、三岁……”她说了个自己印象中古代女子早嫁的年纪。
    冯瑄给她说了个故事。
    “赵王登基前,魏王曾许诺将嫁女给他,于是赵王登基时就向魏王求娶公主,恰好魏王后有一女,魏王就把此女嫁给了赵王,如今此女便是赵王王后。”
    姜姬问:“……那公主嫁给魏王时几岁?”
    冯瑄竖起两根手指。
    “两岁?!”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位!
    冯瑄道:“赵王娶回王后之后就将她养在王宫,十年后才行昏礼,赵王后从小就在赵王身边长大,赵王与公卿笑谈时常被赵王后打断也丝毫不见怒意。如今赵王后一言不合就去拔赵王的胡子,传为宫中笑谈。”
    姜姬目瞪口呆。
    冯瑄看向姜姬,不打算把冯家将迎娶她的两个养姐中的一个的事告诉她。而他现在也对将要做他“母亲”的这两个女孩丝毫不感兴趣。如果将要嫁进来的是姜姬,他必如临大敌,因为姜姬一看就是不甘人下的性情,如果是她为冯宾妻室,必定会将他这个长子视为眼中钉。
    但换成姜谷与姜粟中的一个,那就完全不必担心了。
    他道:“女公子当珍重……”他往她身后扫了一眼,引得姜姬回头看,他道:“女公子此时应当陪在父亲身侧才是,与奴仆为伍于已无益。”
    姜姬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奴仆正是陶氏等人!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怒意,道:“我弟在此。”
    冯瑄摇头,“旦公子乃是奴仆所出,日后连姜姓都冠不得,公主待他实不必太厚!”
    姜姬的声音免不得尖锐起来:“爹让我们唤她为夫人!”
    冯瑄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,倒有些理解姜姬为什么这么看重姜旦。既是夫人之子,那若日后王后无子,倒是……
    不过姜元正值壮年,待回国后迎娶王后,何愁无子?国内美人如云,这位“夫人”容色寻常,只怕也难保宠爱。
    但这样对姜姬未尝不是件好事。
    他点点头,道:“是某失礼了。”言罢拱手为礼。
    接下来他就不再对陶氏和姜旦的事发表意见,但还是认为姜姬应该多到姜元身边走动。
    姜姬心道他可未必想看到她,她道:“多谢先生教我。”今天冯瑄真心实意教导她,她也就改了称呼,也想试探一下冯瑄。
    冯瑄一怔,看姜姬在盯着他,就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句“先生”。
    第三天,他带来一柄小刀,一把铜针,还有一些其他的怪东西,当他拿出一块木板时,姜姬以为他今天要教她做木工,结果他开始教她锲字。
    “鲁国至今用的仍是大纪的文字,宫中的墙壁与宫柱上都有很多锲刻的文字,书写国书时,同样用的纪字。所以你现在就要开始学了,不必会写,首先要看懂,知道是什么意思。”说罢,他把木板与小刀给她,“现在也没别的东西给你用,先用这块木头凑和,刻吧。”
    她低头一看,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刻了九排字在木板上,给她留出了另一半地方照着刻。
    冯瑄指着第一个字说:“这是鲁王印,记住它,除国书外,其他的地方不会锲刻鲁王印,它很少见,这是我仿的,真正的鲁王王印比这个大。”
    姜姬握住小刀在木板上刻下第一笔,心里就一个念头:谁说这是软木的?!
    第二个念头:她好像要一把三块钱的美工刀啊!
    第三个念头:纸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!有机会她一定要把纸做出来!写个字要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太过分了!
    姜元撑着膝盖坐在床上,此时已是深夜,外面的人都睡了。
    今天只有他一个人,因为他需要想一想。
    这些天,他已经见过了来迎接他的所有人。
    蒋淑,心性险恶,城府极深。他说郑国与辽国的事是想吓住他,让他继续仰仗蒋家;
    冯营是个老狐狸,不想帮他,也不想得罪他,他对他没有忠心也没有敬意。
    姜元对别人的鄙视很敏感,他能感觉得出来冯营看不起他,连一丝忠心都懒得给他,似乎笃定他这个鲁王就算回国继位后,也拿冯家、拿他冯营没办法。
    姜元默默咽下这口气。
    他不会放过冯家!
    至于其他家族,虽然有好几百人,但似乎都对他这个鲁王疏无敬意——他们是来打探蒋家对姜元是什么态度的。
    偏偏蒋淑病重后,蒋伟一连几天都魂不守舍,在他身边时不说不笑,时常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,有时他跟他说话,蒋伟竟然会露出不奈烦的神色。
    姜元愤怒之下更添惊惶,这蒋家竟然如此跋扈吗?
    这些人已经在这里住了有半个月了,如果此时归国,那也要十几天才能回到国都,马上就到秋天了,鲁国最重要的节日金秋节,鲁王要在将台亲手将金麦撒下,人民捡拾金麦,来年才会丰收,小儿拾到金麦才能平安健康的长大。
    姜元不想错过金秋节……
    他坐到天亮,拍拍僵硬的膝盖站起来。
    今天就去看一看蒋淑吧。
    “那姜元快撑不住了。”蒋淑瘦了很多,躺在床上几乎看不出那里躺着个人。
    蒋伟熬的眼睛都快瞎了,却不敢当着蒋淑的面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