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,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。
    这是入夏的第一场雨,不似春雨那般淅淅沥沥绵绵多情,而是哗啦啦地下得极是爽快。
    睡梦中的东方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惊醒,听着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,睡意瞬间全无。
    她起身来到窗边,推开窗户,一阵夹杂着凉凉雨丝的夜风立即迎面袭来,扑在她的脸上,舒爽畅意。
    黑暗中,她看不见外面的雨景,只能细细聆听着那由无数雨滴演奏出的大自然最美妙的音乐。
    这一听,竟整整听了一夜。
    这场雨下了又停,停了又下,等到天空完全放晴时,已是数日后了。
    雨停后,气温似乎又上升了一些。
    这天,东方情坐在窗前,意兴阑珊地欣赏着前庭的那些名贵花木。
    一场雨后,这些名贵花木被急风骤雨摧残得七零八落,零零洒洒落了一地的残花败叶。
    而有些极是普通的花儿,竟开得愈见灿烂炫丽。
    “夫人。”
    这时小月进来了,手里端着一盘糕点,“这是新来的一个糕点师傅做的,夫人您尝尝,真的很好吃呢。”显然她是已经尝过了。
    “没兴趣!”东方情仅仅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。
    甜点,她向来不感兴趣。
    “你喜欢吃就吃吧,别浪费了。”她淡淡道,知道这小丫头最爱吃甜食。
    其实也难怪,出身清寒的人能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,又怎么能吃得到这么精致可口的糕点。
    每次送来的糕点,她最多尝一小块,其余全进了这丫头的肚子里。
    “谢谢夫人!”小月笑弯了眼,立即坐下来一块接一块地吃了起来。
    这些日子相处下来,小月不再像从前那般胆小拘谨了,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,对东方情也不再仅止于主仆之间,而似把她当成了最亲的亲人般对待。
    这,才是东方情最乐于见到的。
    “夫人,您在想什么?”见东方情一直望着窗外发呆,小月吞下一块糕点好奇地问道。
    “真无聊!”东方情轻轻叹气。
    这几日下雨,她可谓是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,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差点憋坏了她。就连行天云和青衣也是不见了踪影,好似故意躲着她似的。
    这要让她怎么玩?
    一个人唱独角戏吗?
    无趣!
    “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?”她扭头问小月,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,不禁莞尔一笑,起身走过来替她倒了杯水递给她,“小心噎着!”
    本来吃得好好的小月见东方情突然出现在她身边,吓了一跳,一块糕点顿时梗在了喉间。
    “咳咳咳……”她用力咳了起来,接过东方情递过来的水一口气喝个精光,才好了些。
    “噎死我了!”她拍着胸口呼了口气。
    “贪吃,活该!”东方情忍不住啐道,眼中却溢满了宠溺。
    小月知道东方情并不是真的责骂她,遂俏皮地还嘴道:“谁叫这糕点这么好吃!对了,夫人您刚才说什么?”
    “我问你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?”
    “好玩的地方?”小月歪着脑袋想了想,一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,才道:“城里好玩,那里什么都有。”
    “城里?”东方情怔了怔,随即道,“那我们就进城逛逛吧。”
    “真的?”小月一下子兴奋地站了起来,看着东方情的眼神透着惊喜。
    “把钱带上,我们这就进城。”
    东方情吩咐完,转身便朝外走去,走到一半突然感觉不对,转身却见小月还站在原地,不禁微微挑了挑眉,“怎么了?”
    小月吞吞吐吐地道:“夫人,我们……没钱。”
    “没钱?”这下东方情感到稀奇了,她堂堂天龙堡的少夫人居然没钱?
    小月失落地点点头,脸上早已不复刚才的兴奋,“其实夫人您每个月可以去账房那儿领五十两银子的,可是夫人您说您用不到,所以从来没去领过。”
    从来没领过么?
    东方情突然笑了,“那我来天龙堡有多久了?”
    “正好四年整了。”小月清楚地记得,她也是四年前被卖进天龙堡的,一进来便开始侍候少夫人了。
    “四年。”东方情脸上的笑意更甚,那隐藏在笑容里的是绝对的算计,“走,领钱去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要领两千两?”
    账房里,那戴着老花镜、长着山羊胡须的账房先生震惊地望着眼前浅笑盈盈的女子,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。
    “两千两。”东方情微微颔首。
    账房先生连连摇头,“不行,堡里有规定,凡支取超过一千两的必须得经过大少爷的同意才可以领取,还请少夫人见谅。”
    东方情状似不在意地微微一笑,道:“我问你,我来天龙堡至今可有领过分文?”
    “这个……没有。”
    “那至今没领取的总共加起来你可知有多少?”东方情杏眸倏地冷了下来,吓得那账房老先生一个哆嗦,暗自惧怕。
    早闻这少夫人宛若脱胎换骨重新变了个人般,今日一见,传闻果然是真的。
    这可怎么办?
    真要了他老命!
    “我算算。”他连忙翻开账簿开始噼哩啪啦地算了起来。
    “不用算了,总共四年,每月五十两,一共是二千四百两。”东方情冷冷告之,却不想那账房先生似是没听见般仍兀自算着。
    终于,他抬头目露惊讶,道:“少夫人果然冰雪聪明,正是两千四百两。”
    东方情红唇微勾,淡笑道:“那现在我把本属于我的钱领走又何需通过他人的同意?”
    “这……”账房先生这下为难了,思忖良久,还是不敢擅自作主,“还是请少夫人告之一下大少爷吧,只有大少爷同意了,我才敢将钱给少夫人。”
    东方情看着账房先生,见他虽恭敬地垂着头,但她知道如果没有行天云的点头,她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钱的,遂转身离去。
    “砰!”紧闭的房门突然被用力推开。
    “谁?”屋里顿时传出一男一女一怒一惊的声音。
    “哟,两位好兴致呀!这大清早的也如此恩爱缠绵,也不怕闪到了腰、精尽而亡?”东方情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脚踏进房里,脸上全是戏谑之色。
    “姐姐?!”青衣惊诧的声音自床幔里传来。
    然后便见行天云也自床幔中出来,身穿白色裘衣,衣裳不整,腰侧的系带系得十分凌乱,显然是慌乱之中随意系的。
    “难道你不知道进别人房间之前要先敲门么?”他怒道,俊容上隐然有丝狼狈之色。
    东方情扭头看着身后的小月,讶异地问道:“小月,我敲门了么?”
    “敲了。”小月点点头,心里却在拼命地忍着笑意。
    夫人刚才那叫敲门么?
    手指只不过在门上轻轻碰了碰,连声音都没发出,然后就直接推门而入了。
    得到肯定的回答,东方情这才满意地回首看着行天云,耸肩道:“我敲了,是你们太过投入没听见而已。”
    她眉眼含笑地打量着他。
    此时的他一头墨发随意而凌乱地披散着,竟让原本冷若冰寒的他徙添一种柔和、慵懒风情,无形中居然有种致命的诱惑。
    如果,她不曾经历背叛与死亡,或许她会爱上他也说不定。
    但那也只是如果。
    有些事情既已发生,任谁也无法扭转乾坤让时光倒流,让如果变成没有如果。
    所以,即使美色当前,她也只是纯粹欣赏而已,一颗心有如一汪死潭,击不起丝毫涟漪,平静如镜。
    “有什么事?”行天云沉声问道,被她盯得实在有点不自在。
    如今,他居然有些怕见到这个女人。
    实在有些不可思议!
    “我要取走属于我的二千四百两银子。”东方情直接开口说“要”,而不是“想”。
    “你要那么多钱干嘛?”行天云脸色一凝。
    “这个你就不必知道,我自有用处。”东方情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那粉色床幔上,见里面的人未见有任何动静,想必还在等他回去继续行云雨之事,遂笑了起来,揶揄道,“妹妹还在等你呢。”
    言下之意是叫他快点做决定。
    行天云却恍若未闻,眉头紧锁,幽深的黑眸紧紧凝视着她,“你必须告诉我,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?否则我不会同意。”
    “呵呵!”东方情轻笑一声,不再言语,转身即离,却又忽然顿住。
    “小月,你说……这花瓶大概值多少钱?”她指着放于门边那有半人多高的装饰花瓶,扭头问一直跟在身后的小月。
    小月仔细打量着那花瓶,一副很懂行的模样,不住点头道:“大概能值一两百银子吧。”
    闻言,房间里的另外两人几乎要晕倒。
    这花瓶可是花了一万两银子买来的,到她嘴里居然只值一两百银子。
    东方情也点点头,“走,去把我房里的那几个花瓶拿去卖了,应该也有一千多两了吧。”
    “等等!”行天云连忙唤住了将离的她们,头都大了。
    她房间里的那几个花瓶,价值少说也有几万两,如果真被她们卖了,那可真是血本无归。
    闻言,东方情脸上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。
    在回账房的路上,小月一直拼命忍着笑,耐何怎么也无法忍住,只能掩嘴偷笑。
    “夫人,您真厉害。”她现在是愈来愈佩服自家夫人了。
    “你才知道!”东方情含笑瞥她一眼,前行的脚步蓦然顿住。
    “木总管?”她眼中快速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掩去。
    “少夫人。”木逸风恭敬地唤道,声音低沉好听。
    “有事?”东方情斜睨着他,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    闻言,木逸风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,恭敬地递到东方情面前,垂首道:“少夫人,这是两千两银票。”
    东方情看了那银票一眼,却并未接过,只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这是从账房那儿取的?”
    “是的。”木逸风似乎迟疑了一下。
    “不是说超过一千两只有得到行天云的同意才可以领的吗?”
    “我可以。”木逸风仍保持着不变的姿势一动不动。
    “哦——”东方情拉长了音调,悠然道:“原来当总管还有这样的特权。”
    木逸风不语。
    “那就多谢木总管了!”终于,东方情伸出纤葱玉手轻轻接过银票,冷眼睨了木逸风一眼,然后带着小月扬长而去。
    直到她们主仆俩离去,木逸风才抬起头,深沉莫测的眸光看着东方情离去的背影,久久未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