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数不清道不尽,然她已不想与沈府再有任何瓜葛,爱也好,怨也罢,都在前世尽数落幕,至此之后阳光道与独木桥他们各走一边。
    她这一世唯一想做的事,便是护好阿莀,再有人敢动他,她就是将长安城闹个底朝天,也要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。
    包括李昭。
    可沈棠也非常清楚,就算再来一次,她仍然不是李昭的对手,就算她占得先机,以那人的心智,仍旧可以掀起腥风血雨,所以她明白保护容莀最好的方式,便是远离他,不让他卷入自己这场纷争。
    委屈,不甘,这是必然的。
    甚至她想过或许可以仗着自己多活一世,就算阿莀在她身边,她也可以护他无虞,可是她知道这风险很大,她更愿意看着他顺风顺水,安稳一生,哪怕不能与他相守她也不在乎,她不敢拿他的性命去赌,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输的可能也不行。
    李昭身负那般惨烈的血海深仇,在他面前,任何阻碍他复仇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,渊王,简王,沈葳,没一个是他的对手,这场权利恩怨的算计里,她身为唐洲唯一的帝女,不可能独善其身,到最后怕也只有自己以占着两世经验能与李昭博弈一二,所以,她绝对不能再将阿莀牵连进来。
    其实她心里是矛盾的,若作为旁观者来看,李昭又有什么错,族中三百人性命,相依为命的母亲生前受尽屈辱,连死后也没有得个好名声,若异地而处,她也一样会终其一生为报仇而活。
    所以,她没办法昧着良心去阻止他复仇,她能做的,就是将牵连进这场恩怨的人降的最低。
    沈棠深吸了一口气,还有四天,便是花朝节了。
    这一次,她还要去吗。
    —
    二月十六
    花朝节
    这一日的长安城人声鼎沸热闹极了,街头巷尾都挂起了大红的灯笼,江上小舟数不胜数,一个赛一个的漂亮,悦耳的琴声时不时的从那画舫传出,岸上少男少女三三两两结伴而行,猜灯谜,打擂台,一片欢声笑语,其乐融融。
    唐洲的男女之防虽算不得苛刻,但也算严厉,而只有这每年一度的花朝节,闺阁中的小姐才会大大方方的与男子在街头相伴而行,花朝节,其实也就是一场大型的相亲宴会。
    在这一日就是当众对心上人表白心迹,也没人会觉得失了礼数,反而会得到艳羡与祝福,若是对方接受且互换信物,那么这桩婚事也就□□不离十了。
    当然高门贵女几乎都是有备而来,出门前府里头大多都已经叮嘱再三哪家公子可以交谈,哪家公子不能理会。
    而这一年,风头最盛的便是去年刚刚中了贡士的胥安候府世子容莀。
    长安城大小权贵早对自家女儿耳提立命,定要将那容莀世子抢回府里头。
    何以用抢?
    自是用得的。
    听闻容莀世子预备三月下场,众人心知肚明这位世子下场,那杏榜榜首还不是囊中之物,不论才情还是容貌,长安城已再找不出第二个容莀来。
    若不下手的快些,待榜下捉婿怕是更为艰难。
    —
    沈棠最终还是来了
    她念了十一年的人,如何舍得不来。
    路上的行人太多,马车行驶的很慢,沈棠打了帘子去瞧,外头的热闹与她心里的凄凉苦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她已有许多年未见过花朝节了。
    阿莀死后,她便仗着沈葳对她的纵容禁了长安城的朝花节,如今再看这番热闹倒真是恍若隔世。
    不对,眼下已是隔世。
    沈棠让东衣定了如意桥最近的阁楼,倚在栏边,就能清楚的瞧见如意桥上的情形。
    沈棠抬头看了眼天色,才刚过酉时,这一世她来的早了些。
    前世她是在酉时三刻遇见的阿莀。
    北衣叫了些沈棠平日里爱吃的点心,却明显感觉到沈棠心不在焉,她始终盯着那如意桥,未曾移开过半分。
    南衣似是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,凑近沈棠打着趣:“公主莫不是在等什么人?”
    沈棠眨眼,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。
    然这话她却没说出口,只轻笑道:“瞧瞧有没俊俏的小郎君,替你们相看相看。”
    这也的确是心里话,前世这四个丫头都各自颠簸。
    东衣所托非人,但也好在最后与晏轻终成眷侣,可这期间也白白耗了许多年。
    南衣性子洒脱不爱束缚,又惯爱撩拨好看的小郎君,虽后头遇到了成眴,却最终天人永隔。
    北衣西衣许是亲眼瞧见了东衣那桩以悲惨收场的婚事,死活要跟在她身边不愿出嫁,直到她死西衣都未嫁人,而北衣最后同南衣惨死在仁仪候府。
    这一世,她定要早早替他们寻了如意郎君,将人风风光光的从公主府嫁出去。
    南衣闻言瘪了嘴:“公主还是先紧着自个儿,奴婢可不想嫁人。”
    外头那些小郎君个顶个的好看,她可不愿为了一棵树毁了一片草原。
    东衣嗔了她一眼:“怎么同公主说话呢。”
    沈棠不以为意的摆摆手,盯着南衣似笑非笑:“总会出现那个你想嫁的人。”
    前世南衣与成眴相遇的太晚,这一世只要她动些手脚让南衣早些见到成眴,再使些手段将人塞过去就成了。
    以南衣的性子,只要见到成眴,她绝不会放过那张好看的脸。
    几人又玩笑了一会儿,便见沈棠突然敛了神色,几个侍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都失了神。
    这是哪里来的公子,竟如此好看?
    莫不是从那画上飞下来的。
    沈棠站起身直勾勾的瞧着那道身影,看着他矜贵的踩着阶梯一步一步出现在如意桥上。
    沈棠伸手捂着心口,痛的窒息,阿莀,这是她的阿莀。
    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,清贵无双,倾城绝世。
    前世这个时候,她应当已经出现在了如意桥上,二人刚好相对而立一见倾心,而如今,她只得选择在这里远远的看着他。
    容莀立在如意桥上没有能离开,他的身边已有好几家小姐上前见礼,前世是没有这一幕的,因为有沈棠在,没人敢去。
    沈棠强忍住不顾一切跑下去见他的冲动,她紧紧抓住暗红色的围栏,泪眼朦胧。
    阿莀,阿莀。
    只要不遇见她,他就能好好的。
    最后沈棠到底是没忍住,蹲在栏下哭的撕心裂肺,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就此错过,她痛的快要窒息。
    而她不知,在她蹲下去的那一瞬,桥上那位皎洁如玉的世子似有所感的抬头望了过来。
    东衣几人吓得慌了神,忙手忙脚乱的安抚。
    所幸她们定的是雅间,外头人声鼎沸又偶有烟花声,将沈棠的哭声压了下去,倒也没引起旁人注意。
    与此同时,另一边的阁楼上立着一位清瘦温和的公子,他死死盯着如意桥上的容莀,眉头凝成了一团。
    她为何没来。
    此时,她不是应当在如意桥上与容莀相遇吗?这是他们一见钟情的开始,容莀已来了,怎还不见她身影。
    “主子。”
    男子一旁的内侍瞧着桥上突然多出来的那道身影,连忙出声:“太子殿下来了。”
    男子一愣,果真见到了负手立在桥头的太子殿下。
    他怎么来了?
    是这一世不一样了,还是说前世他也来了。
    李葳瞧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人,眼神里带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与眷念,他原本是想默默的看着他,如前世一样亲眼瞧着他与沈棠一见钟情,互换信物,可是等了许久也未见沈棠出现,而他身边围着的这些人让他着实烦躁,她们如何配得上他。
    他实在没忍住这才现了身,果然,没过多久周围的人便发现他了,纷纷过来见礼:“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    瞧着俊郎挺拔的太子殿下,有几位小姐心里顿时生了奢望,太子如今还未娶正妃,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,那可比一个世子妃好上太多了。
    只是李葳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让她们着实不敢多说一句话,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,却见那太子殿下突然极其柔和的道:“容世子也在此。”
    容莀被几位小姐围着正尴尬至极,却又不知该如何抽身,瞧见李葳过来,顿时松了一口气:“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    李葳瞧见他面上的放松,微微勾唇:“江水楼里出了几道新菜,世子可愿同本宫一同去尝尝?”
    容莀一愣,撞见太子眼里不明的笑意,心知殿下应是来与他解围的,连忙道:“殿下相邀,荣幸之至。”
    李葳轻而易举的将容莀从如意桥上带走,那些小姐们个个哀怨不已,原本准备搭讪太子的那几位更是气的心口子疼,太子殿下没搭上,反而把她们的带容世子带走了,这叫什么事儿,可没人敢说半句,那可是太子殿下,敢埋怨他,不要命了!
    此时的沈棠将头埋在膝盖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,丝毫不知如意桥上的人已被带走,正在与她背道而驰。
    这一幕看起来凄凉而又悲哀,一边是相见甚欢,一边是痛彻心扉。
    而还有一人,仍旧立在原地目不转晴盯着如意桥,不死心的在等着他心中的那人。
    四个人的方位刚好连成了一个三角,有人欢喜有人期盼有人痛苦,每个人的人生也在这个分岔路口走向了不一样的终点。
    —
    沈棠双眼红肿的看着东衣,哑着声音:“你说什么,他被太子带走了?”
    东衣瞧着沈棠双目猩红,担忧点头:“嗯,是被太子殿下带走了。”
    北衣诧异:“公主认得那位公子?”
    沈棠今日的反常让几人心有余悸,她们不明白公主为何看到那位公子突然大哭,又为何如此关心他。
    公主刚回长安两年不到,认识的人屈指可数,就是太子也还只是在皇后宫里碰见过,那位公子却是绝对没有见过的。
    倒是南衣若有所思:“如此样貌出众且受无数贵女追捧的,怕只有那位胥安候府的容世子了。”
    沈棠捏紧拳头:“他们去了何处?”
    前世阿莀便是死在沈葳手里,且她还得知沈葳对阿莀别样的心思,虽然阿莀是在十年后才撞见沈葳的秘密,眼下沈葳还不会对阿莀如何,可阿莀同他走了,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件好事。
    “是江水楼。”
    北衣话音一落,沈棠便起身急匆匆朝外而去,东衣连忙将她拦住,略微犹豫后道:“公主,您现在不适合出门。”
    沈棠一怔,对上南衣自怀中拿出的镜子,里头的人双目红肿,胭脂也花了,看起来好不凄楚。
    “公主可是要去江水楼,不如先净了脸再去?”
    沈棠心里的那股冲动突然熄灭了许多,她去做什么,又能做什么。
    将阿莀带走吗?那岂不是又将他卷入了这场风波,他只有离自己远远的,方可安然无恙。
    太子今日在众目睽睽下将他带走,自然没有胆子敢对他如何。